梁实秋写台北的散文 梁实秋散文选集

2023-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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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梁实秋的介绍

别一种风范 ——梁实秋散文创作论 于今

梁实秋在散文创作方面的艺术才华,应该说确是从《雅舍小品》才开始焕发出光彩来的。其后他孜孜不倦地耕耘,终至成为大家。他从1923年就开始写作散文,1927年曾出版过一本散文集,不过佳构无多,没有引起世人的注意。而在《雅舍小品》中,韵味十足的篇章却比比皆是,且与其他作家的散文风格、情调迥然相异,别具一种风范。这部不同凡响的集子在文学史上居有一席地位不是偶然的。

不过,《雅舍小品》获得人们的交口称誉,并不是在它发表的当时。其时国难当头,兵荒马乱,人们对它鲜有雅兴。《雅舍小品》的核心精神是享受生活、珍惜人生,兼以描摹形形色色的世相与人性,在人们的连生活都不安定的年月里,有多少人有心思来听这种侈谈?它是到了生活安定的经济发展时期才行时起来的。它在台湾广受欢迎,始于20世纪50年代,其时,由于当局的策动,岛上反共文学甚嚣尘上,此类作品怎能称为艺术?再就是为了商业利益而炮制的低俗之作泛滥,以迎合一些低层次的市民的口胃,这路货色哪有什么审美价值?而“五四”以来的新文学作品又基本上被当局所禁,在这种情况下,格调高雅、切人人生的《雅舍小品》的面世(该书于1947年编定,因战事未能印行,1949年底才由台北正中书局推出)就显得弥足珍贵了。六七十年代以来,台湾文学有了长足的发展,但就散文而言,达到“雅舍”系列境界的毕竟还是寥寥,而此时梁实秋已文名甚盛,在台湾被尊为一代宗师,他的各种散文集的艺术品位都相当高,持续畅销不衰也就势在必然。大陆的读者重新接触到久违了的梁实秋散文,是在80年代后期的事情。自新中国建立直至70年代末,闲适一路的小品在大陆几近绝迹,人们读到的作品几乎都有强烈的政治功利性,教训意味甚浓。进入80年代,赏心悦目的小品篇章才渐渐多起来,不过似乎还没有谁被公认为大家。尘封甚久的周作人散文开始重印,但这位苦茶老人的作品,其味甚苦,喜好这种苦味的人毕竟有限,而更多的读者更偏爱梁实秋:因为他既执著人生,处世态度悠然洒脱,文品又高雅幽默。而充盈在他作品中的那种珍惜有限人生、随缘享受生活的精神特点也颇合时尚。梁实秋的名字很快就家喻户晓了。

自《雅舍小品》开始的梁实秋散文,其创作特色有几点是很突出的:他的不少作品有着分明的民族意识,表现着他的爱国情怀;到晚年,时常表现为强烈的家国之恋。此其一。第二,与此相联系,这位有绅士之风的作家,常常以调侃、幽默的笔调来针砭时弊。第三,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他注重追求精神的愉悦,这种愉悦来自于努力为社会做事,也来自于淡泊名利,把生活当作艺术来享受的处世态度。第四,他关注人性,表现人性,并倾注心力于人性的抑恶扬善。

读粱实秋的散文,无论是怀人篇章,还是状物写景之作,我们都常常被他那动情的爱国情思所感染。粱实秋的“无为”仅限于政治方面。他对政治现实是失望了。定居台湾后亦复如此。1987年春,他在反顾自己赴台后的生活与创作时曾直言自己的心境:“避地海曲,万念俱灰。”〔7〕但他毕竟热爱生活,因而在改善世态人心方面,仍是抱积极态度的。

自《雅舍小品》开始的梁实秋散文,其创作特色有几点是很突出的:他的不少作品有着分明的民族意识,表现着他的爱国情怀;到晚年,时常表现为强烈的家国之恋。此其一。第二,与此相联系,这位有绅士之风的作家,常常以调侃、幽默的笔调来针砭时弊。第三,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他注重追求精神的愉悦,这种愉悦来自于努力为社会做事,也来自于淡泊名利,把生活当作艺术来享受的处世态度。第四,他关注人性,表现人性,并倾注心力于人性的抑恶扬善。

梁实秋的人品与文品是一致的。在民族矛盾骤然尖锐化的1937年,他被日寇侦缉队列人黑名单,无疑是他热心于抗日救亡宣传所致;1940年1月,他随国民参政会赴前线慰问将士;应救亡急需,他主持过战时中小学教科书的编写工作,并参与编写“以宣扬中国文化及鼓励打击日寇为主旨”的鼓词、相声等通俗文艺作品,所费精力也不少。他在年迈体力衰弱之后,因在台湾无膝下照料,女儿文蔷请他们到美国定居,他申请的是长期居留,而不愿加入美国国籍,别人问起缘由,他说:“人美国籍必须宣誓,忠于美利坚合众国。这一点我做不到。因为我爱我的中国!”〔8〕

读粱实秋的散文,无论是怀人篇章,还是状物写景之作,我们都常常被他那动情的爱国情思所感染。梁实秋在青岛生活过四年,他对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很是留恋。青岛曾被殖民主义者占领过,他在提到那座“有俯瞰全市傲观群山之势”的前德国总督府时写道:“反正这座建筑物,尽管相当雄伟,不给人以愉快的印象,因为它带给我们耻辱的回忆。”在写北平的街道时,他对古城的民风着意地写了这么一笔:那些提着笼子架着鸟的“地道的北平人”,对马路格外平整、清洁的洋人租界,几乎都抱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不肯踱进那块瞧着令人生气的地方”。在似乎平静的叙述中,我们都能感受到他对民族自尊心强烈的“地道的北平人”的敬佩之情。《观光》抒写他在台北接待外国友人来此旅游而触发的感慨。面对那些对我们的落后事物抱着浓厚猎奇兴趣的外国旅游者,他十分反感。《西雅图杂记》中有一篇《豆腐干风波》,文中提到有位美国人在一本讲各地风俗习惯的著作中竞信口开河:“他说中国人吃猿猴的嘴唇,燕子的尾巴,鸟舌汤,炸狼肉。”粱实秋以不屑置辩的口吻揶揄道:“海外奇谈这样离谱,我只好自惭孤陋寡闻了。”这些地方也同样表现着他的民族自尊心。

晚年的梁实秋,由于思乡之情甚炽,写下了一系列怀念故土的作品。其中有不少以“谈吃”为名目。《火腿》是其中的一篇。他回忆了往昔在大陆时与友人同食火腿的况味后,末了写自己在台湾有幸得到了一只虽瘦小坚硬但却是来自金华的真品(其时两岸尚未开放“三通”),妻子将其携往店铺,请相熟的老板劈开。那老板在将它“劈成两截”后不觉发出了喜悦的惊叫:“数十年不闻此味矣!”并“嗅了又嗅不忍释手”。这些描写传神、动人地展现了台湾百姓的怀乡之情。梁实秋夫妇将火腿的蹄爪送给他,他喜出望外,“说回家去要好好炖一锅汤吃”。这位老板怀乡甚殷的心情,引起了梁实秋深深的共鸣。梁实秋并非浙人,却称金华火腿为“家乡肉”,他借渲染老板的乡思,实际上正突出地表现看自己的家国之恋。

在梁实秋的散文中,有相当数量是描摹社会世相的,其中不乏针砭时弊之作。这表明他对于自己所生活的那个社会不满意之处颇多。不过从作品的内容来看,他并没有改变社会制度的想法,他只是希望这个社会能不断地有所改良。

他最看不惯的是官场。在《握手》中,他描写了种种握手的场面,其中给人印象尤深的是,他以厌恶的情绪描绘了那种“做大官或自以为做大官者”握手的姿态:这种人“常常挺着胸膛,伸出一只巨灵之掌,两眼望青天”,即使你主动伸出手,“他的手仍是直僵的伸着,他并不握,他等着你来握”,让人没趣。凡官场人物的形形色色,梁实秋历来憎恶有加,对那种自称“公仆”者流,借握手这样一个小题目,他也毫不客气地奚落一通。在《脸谱》中,他称做官的人是“误人仕途”。并说这种人的脸是“卷帘”脸:“外面摆着一副面孔,在适当的时候呱嗒一声如帘子一般卷起,另露出一副面孔。”这种人对下司道貌岸然,往往面无表情,“使你无从观色,莫测高深”,有时他却把“脸拉得驴般长,使你在他面前觉得矮几尺”;可是“他一旦见到上司,驴脸立刻缩短,再往瘪里一缩,马上变成柿饼脸,堆下笑容”。他挖苦说,这种善变的脸是官场上傲下媚上的必备工具。社会环境污浊,官场犹然。从梁实秋对官场人物握手姿势和脸面善变的描写中,读者对仕途中人际关系的冷漠、虚伪,恐怕都会产生一种反感的情绪。

《送礼》描述的是梁实秋在台北亲历过的一件事:政府机关某局的梁先生与他住在同一条街上,送礼者只知其姓不知其名,于是屡屡把本欲送至彼“梁寓”之礼品误送达此“梁寓”。被诘问时,他说“我们行里的事要不是梁先生在局里替我们做主,那是不得了的。”原来这里在台湾社会很普通的行贿事例中的一桩。作者揶揄道:“猪喂肥了没有不宰的。”剔肤见骨地揭露了送礼者右着不可告人的图谋。这篇小品,作者是从原始人狩猎归来将猎物分赠众人起笔的,那时的赠礼者与收受者,双方都十分光明磊落.与当今的行贿受贿者的鬼鬼祟祟、心怀鬼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者借这样的对比来否定“人心不古”的当今世风。

梁实秋对时弊的针砭从社会的方方面面切入,而且每每漾出新意,由于得体而幽默,人们读之,不觉会时而会心地一笑,乃至忍俊不禁。他的幽默常常包含着讽刺。不过,即使是讽刺,在针对一般世风时,在态度上也与针对官场的那些篇章有所不同。官场太污浊,离他所希望的“好政府”相去太远,他时常投去蔑视的一瞥,用语也不免刻薄;而在对其他世相进行针砭时,总是比较委婉、温和,表现出一种绅士之风。

在《汽车》中,他对势利的世风多有嘲讪,对那种以是否拥有汽车来划分等级的社会现象他很不以为然。在讲到了许多女子以对方是否拥有汽车作为择偶的基本条件时,他写道:“为了汽车而牺牲其他条件,也是值得的交易。……至于婚姻的对方是怎样的一块材料,那是次要的事,一个丈夫顶多重到二百磅,一辆汽车可以重到一吨,小疵大醇,轻重若判。”出语谐趣,分明有弦外之音。对那些在婚姻条件问题上本末倒置的女子,是善意的告诫。《谦让》从宴会上的让座之风写起,宾客们每遇到这种场合就谁也不肯坐首席,以示谦让;接着他调转笔头去写长途公共汽车站,在那里,只见人们“杀进杀出”,如果售票处没有木栅栏,秩序就不堪设想。在强烈的对比中,梁实秋说他有所“发现”:人们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准绳来确定是否谦让的。出席宴会,坐在末席上其实“也并不因此少吃一嘴”,不妨谦让;而长途汽车站上的情形就不同了,一谦让就没有好座位甚至无座位了。那种人们习以为常、实际上带有虚伪性质的“谦让”一经他道破,确有点振聋发聩。幽默的行文中,蕴涵着他对建立真正谦让美德的社会文明的期盼。《钟》因有感于台北市政府“重阳敬老”赠送每位年老市民“时钟一具”遭到诸多非议而作。非议者的理由是“钟”与“终”同音。而市政府并不以科学道理进行疏导,却可笑地否认它是“钟”,改以“计时器”名之。这触发作者想起了种种弥漫于社会的迷信现象并委婉地加以嘲讽:如有人不许孩子在麻将桌旁读书(“书”与“输”同音),虽然读书是好事;又说起有位熟人家道富有,门上贴“一个特大号的倒挂着的福字”(“倒”与“到”同音),不想时过不久,“这位福人驾鹤而去了!”文中还举出了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实例,辅以幽默的评说,妙趣横生。作者对迷信风气的针砭,尽包孕于娓娓道来的叙述中了,读者是不难领悟到的。

读梁实秋的散文,我们时常为他淡泊名利、达观进取的精神所感染。他注重的是精神愉悦。在怀人之作《悼齐如山先生》一文中,他在回顾往事后这样抒写道:“我觉得先生治学、为人最足令人心折处有二:一是专精的研究精神,一是悠闲的艺术生活。”关于第二点,粱实秋作了一些阐述:“齐老先生是一个真知道生活艺术的人,对于人生有一份极深挚的爱”;“齐先生心胸开阔,了无执著,所以他能享受生活,把生活当作艺术来享受,所以他风神潇洒,望之如闲云野鹤。”他还讲一步解释了齐如山是如何“享受生活”的:“他并不是穷奢极侈地去享受耳目声色之娱,他是随遇而安地欣赏社会人生之形形色色。”其实梁实秋自己也正是这样的。所谓“把生活当作艺术来享受”,就是在生活中,不仅作为一个生活者,而且能超脱地把生活作为审美对象,以欣赏的态度来看待它,并借以丰富自己的精神、情趣,从中获得心境上的愉悦。梁实秋的许多散文,都突出地体现着这样的特点.从他对外界事物或自身经历的叙述、抒写中我们常常能感受到。

《雅舍》这篇小品写作者自己国难时期的陋屋。他在这座地处僻远、“风来则洞若凉亭”、“雨来则渗如滴漏”的住所里日子过得很愉快,虽说此处有“聚蚊成雷”之类的现象,他也善于自我化解:“冬天一到蚊子自然绝迹”,何况明夏“谁知我还是否住在‘雅舍’!”这里透出了一种具有时代性的飘零感,同时显示着他那随遇而安的达观态度。这种态度在国难期间,应该说是有其积极的一面的。需知当时有多少苦难同胞流离失所!比之那些舒舒服服地在琼楼玉字里享福的达官显贵,作为一位知名学者、大学教授的梁实秋,他能如此安贫乐道,尤显可贵。但梁实秋在这简陋的环境里并不虚度时日,他做了许多有益于社会的事。文中说:“我有一几一椅一榻,酣睡写读,均已有着,我亦不复他求。”他的日子过得自在而有相当的价值。四川多雨。雨既然来了,他坦然相对。文中写道:“滂沱大雨时,屋顶湿印到处有,起初如碗大,俄而扩大如盆,继则滴水不绝,终乃屋顶灰泥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绽……”笔下颇有诗意。对“聚雷成阵”之类现象安之若素,又视屋顶灰泥崩裂“如奇葩初绽”,并饶有兴致地品味个中酸甜苦辣,不正说明着他超然地把生活作为审美对象,以洒脱、欣赏的态度来看待身旁发生的种种事态吗!作者在个人凼顿中确乎表现得十分豁达,但他竟然一点也没有表露出忧国忧民的心绪,毕竟不大合乎世情(何况他的个人困苦正因国难所致)。梁实秋写于抗战时期的小品,几乎全然如是,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

梁实秋说,“雅舍”虽是陋屋,却“自有它的个性。”《雅舍》作者也是自有个性的。在“雅舍”居住期间,梁实秋曾写过一篇题目叫《穷》的散文颇有助于我们对他的个性的了解。文中说,人在穷时尤不可志短;结尾则云:“典型的穷人是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不改其乐”。接着他引了孔子的话:“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这话出自《论语》,紧跟着还有两句他没有引:“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后来他在一首赠作家琦君的《金缕曲》中加以点化:“富与贵,浮云耳。”重义轻利、穷而不改其乐正是梁实秋个性的一个重要侧面,在他的许多散文中都有突出的体现。他享受生活而又不逾矩。鉴于在中国建立西方式的民主政体已成泡影,政治现实令他十分失望,生活在污浊社会里的梁实秋为了摆脱烦恼而疏离政治,他的这种人生态度,其消极的一面是毋庸讳言的,但他藐视权贵,不为名缰利索所绊毕竟还是可贵的;而追求不逾矩的怡然恬适的人世情趣,又何尝不是对滚滚红尘中那种为谋求高官厚禄而不惜尔虞我诈的世风的一种反拨。

梁实秋有种说法:“一切只要随缘”,那就“自有它的情趣”(《散步》);在《快乐》中他则说:“内心湛然,则无往而不乐”;又说惟“心无挂碍”方能快乐。因而他工作时专心致志地工作,享受生活乐趣时也心不旁骛。接着他抒写切身体会道:“在工作过程中,有苦恼也有快乐,等到大功告成,那一份‘如愿以偿’的快乐便是至高无上的幸福了。”他的生活乐趣范围极广,散步、随缘观景、欣赏尘世中人生的形形色色,无不包罗在内:“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随处皆是。……雨有雨的趣,晴有晴的妙,小鸟跳跃啄食,猫狗饱食酣睡,哪一样不令人看了觉得快乐?……偶尔遇到一张笑容可掬的脸,能不令人快乐半天?”在他看来,人世间到处都能享受到生活乐趣。这是内心湛然的梁实秋的一种人生体味。

梁实秋既然视工作的大功告成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幸福”,那么他的生活乐趣确实多多也。他一生都在兢兢业业地工作。工作努力是他著作等身、卓然成家的一个重要因素。他十分欣赏曾国藩的一句格言:“作人从早起起。”他年老时写过一篇《早起》,它中忆起青年时代翻译《阿伯拉与哀绿绮思的情书》的情形:“趁太阳没有出的时候搬竹椅在廊檐下动笔,等到太阳晒满半个院子,人声嘈杂,我便收笔。这样在一个月内译成了那本书,至今回忆起来还是愉快的。”

粱实秋写作《中年》时自己适逢中年,他直抒胸臆道:“别以为人到中年就算完事。不。”“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的认识人生,认识自己。”并颇为豪迈地说:惟有“中年才能担得起大出轴子戏,只因到中年才能真懂得戏的内容”。他借抒写自己的感受所表现的这种人生精神,至今仍值得称道。

在人性论方面,梁实秋前后期的见解保持了明显的一致性。1928年他在《新月》杂志著文说,“伟大的文学乃是基于固定的普遍的人性”,“人性是测量文学的惟一的标准”(《文学与革命》)。〔9〕在台湾他写过一篇长文:《文学讲话》〔10〕,他在该文中仍坚持“文学是人性的描写”的主张,又说,人“比兽高明的地方”在于“人有理性,人有较高尚的情感,人有较严肃的道德观念,这便全是我所谓的人性。”他还重申几十年前表述过的观点:“人性乃一向所共有的,元分古今,无间中外,长久的普遍的没有变动。…‘人性的探讨与写照,便是文学的领域,其间的资料好像是很简单,不过是一些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但其实是无穷尽的宝藏。”他特别强凋:“如果以真善美为艺术的最高境界,文学当是最注重‘善’。”他的注重“善”与二元人性论是一致的:在他看来,惟“以理制欲”,方能达到“善”。在文学上,就是要用人的理性,用人的高尚情感与道德来克服人性的弱点,陶冶、提升读者的精神境界。他的散文创作,的确在努力实践这样的主张,其作品鞭挞丑恶、颂扬美好情操的倾向性是十分鲜明的。但人性论并不能解释生活中实际上存在的阶级分野与对立现象,在文学上仅用人性论去排拒或者调和阶级的差异与矛盾,那是行不通的。我们对渗透在梁实秋散文中的人性论,要作具体分析。

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各色人等都有,但内在意蕴事实上并不相同。鲁迅当年在与梁实秋论战中,在《“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等文中,把人性与阶级性的关系已说得既形象又明晰、中肯了。在《早起》、《快乐》等作品中,清心寡欲的“我”,为各种多姿多彩、生命力蓬勃的事物所感染,并因此油然而生欢愉情绪,但那种超脱的心态,显然表现着绅士阶层悠然的情致,是打着阶级烙印的。在《快乐》中梁实秋形象地告诉人们怎样才能享受到快乐,不过,享乐观毕竟也有阶级性,人们对享乐的追求,各有各的内容与方式。

《脸谱》、《握手》、《送礼》诸文中都涉笔对于官场和仕途中人的鄙夷,语多讥讽。所表现的,那是“好政府主义”者梁实秋的一种由失望而产生的不满情绪,若说他与政权的执掌者互相敌对,则是谈不上的。

梁实秋表现人性向善的题旨,有时采用曲折迂回的手法,如借物喻人的《鸟》、《猪》等篇皆是。在《鸟》中,他把林中快活自由的鸟儿,从鸣啭之声到形体的可爱,结合自己的感受,抒写很有诗意;同时,作为对比,他又反复述及在看到提笼架鸟的人清早蹈踺于街边时的内心感触:“我感觉兴味的不是那人的悠闲,却是那鸟的苦闷。”“鸟儿到了这种地步,它的快乐,大概是仅优于在标本室里住着罢?”他对鸟的际遇感同身受。生存于社会的人,谁不乐于自由自在地生活?谁也不愿失去自由。向往自由确是一种普遍的共同人性。他落笔于鸟,是由于在向往自由方面,“鸟性”与“人性”是共同的。他所感受到的林中群鸟的喜悦,与囚居于笼中的鸟儿的悲哀,分明是注入了自己在人间所获得的感怀的。很少有人去写猪。梁实秋之所以写《猪》,也隐含着对人性向善的期望。此篇与他另一作品《懒》的题旨相近。《懒》开篇第一句是“人没有不懒的。”他认为懒是一种人性的弱点。猪大约是最懒的一种动物了。它的生活内容仅限于…吃、喝、拉、撒、睡’,此外便没有什么”了,一生甚是“无聊”。文中用调侃的口吻写道:猪“不用劳力,它有的是闲暇”;“除了它最后不得善终好像是不无遗憾以外,一生的经过比起任何养尊处优的高级动物也并无愧色。”又云:“可惜它只能四脚着地,辜负了那一身肉”,“如果它能竖起来行走,大腹便便也并不妨事,脑满肠肥的一副相说不定还许能赢得许多人的尊敬”。这里除了对世态的机巧的嘲讽外,也显然含蕴着他对以懒为乐的人性的一种向善的劝戒。

梁实秋在散文中致力于描写形形色色的人性,但在阶级社会中,人性毕竟与阶级性无法割裂开来。他在81岁高龄时写过一篇《故都乡情》(载台北《联合报》1983年11月1日),文中情真意切地说:“……一个人远离家乡,无论是何种缘故,日久必有一股乡愁。”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共同的普遍人性。此言不能说错,但“共同”的只是表面,不同的人,其乡愁的内容千差万别。各种乡愁其实是各有其阶级内涵的。我们只要粗粗翻阅一下七八十年代台湾的一些怀乡之作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昔日的显贯富豪所怀念的,与被抓壮丁入伍赴台的老兵,他们的所思所念几无共同之处;以前在大陆显赫一时的权要人物,与梁实秋这样的书生,他们的所思所念也迥然各异。

40年代,梁实秋在他的小品《孩子》里一反习惯上称孩子为未来世界的主人公的说法,却道他们“到处在做现在的主人公。”又云:“孩子是一家之主,父母都要孝他!'’原来他是针对趼_龙、纵容、溺爱孩子的社会风气而言的。其出发点,自然是为了矫正世风,以利于下一代的健康成长。父母爱子女是人之天性;但视孩子为“一家之主”却并不见得自古而然,即使在40年代,也并非社会各阶层的家庭中都这样。中国的封建礼教中历来就有“父为子纲”之说,那时的实际生活中也正如此,至少那时的孩子并无“一家之主”的地位吧。《孩子》不失为针砭时弊之作,却很难认定此文所揭示的就是一种“无分古今,无间中外”的人性现象。

自称以人性论来观照“社会人生之形形色色”的梁实秋,他在审视生活时所表露出来的观念,事实上往往并不能超脱阶级性,他的有些作品,虽也张扬人性论,主调其实是阶级调和论,《第六伦》是其中颇有代表性的一篇。

在中国的传统中,人伦关系有五,即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梁实秋提出的第六伦是主仆关系。他从生活中切实地感受到主仆关系很难协调,因为仆人是被主人“用钱雇买人的劳力供其驱使的人”。在梁实秋生活的那个社会里,这种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实质上是阶级关系。主人因为自己花了钱,所以总是“惟恐仆人少做了事”,并有“仆人总是懒的”之类的偏见;既然仆人干的是体力劳动,饭量自然大些,“很少主人(尤其是主妇)看着不皱眉的,心痛。”如何消解这种矛盾呢?梁实秋提出了一个“忍”字:“需双方相当的忍”,并且强调“在仆人一方面,更需要忍”!何以“更需要忍”?他找出了一些实在算不得理由的理由来:“主人发脾气,那是因为赌输了钱,或是受了上司的气无处发泄,或是夜里没有睡好觉,或是肠胃消化不良。”难道主人在这类情况下向仆人发脾气,从人性论的角度来看就是合乎情理的?文中又感叹:“现在人心不古,仆人的风度合于古法的已经不多”。“古法”对仆人要求更苛,仆人的处境岂不更糟?梁实秋同时也劝导当主人的要认识到,自己真实的本领可能还不如仆人;又说“驾驭仆人之道,是有秘诀的,那就是,把他当做人,这样一来,凡是人所不容易做到的,我们也就不苛责于他,凡是人所容易犯的毛病,我们也可加以曲宥。”“他也是父母养育的,所以也受过一点发展个性的教育,因此总还有一点人性的遗留。”似乎有点平等意识。不过他那善待仆人的规劝实际上又是与他竭力要维护现存社会秩序的主张相柢牾:他说主仆关系在文明世界里才有,“我们固不必主张反抗文明”。在文中,他一方面的确给了仆人相当的同情;但他更用心良苦地为主人的无理作了种种开脱。他所列述的主人向仆人发脾气的原因(自然是打比方说说而已),没有一项是正当、合理的,他对主人显然没有用理性和较高尚的情感、较严肃的道德观念来要求(梁实秋自己说过这三项“便全是我所谓的人性”)。以这样的人性论来调和“第六伦”的关系,真能化解矛盾吗?恐怕是并无作用的,因为他在“纸上谈兵”时就不那么有说服力,其自相矛盾处已很显然。早年鲁迅在与梁实秋论争时,就指出过他在人性问题上的见解“矛盾而空虚”,〔11〕从《第六伦》来看,又何尝不如此。

梁实秋散文 骆驼读后感

实第一次读《骆驼》是因为外婆的推荐。 外婆一直很喜欢梁实秋的散文,尤其是喜欢雅舍小品和雅舍杂文。看的时候外婆对我说,那一双骆驼,就是梁实秋。小的时候看文章总是似懂非懂,现在回头来看,才隐约咂出点滋味来了。 梁实秋喜欢看骆驼是不奇怪的。晚年的梁实秋身在台湾可以说是“有家不得归”,在政治上又失意,就如他自己说的“人地不宜”,也许就是在他感伤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这一双骆驼——它们也是远离故乡,在动物园亦受到冷遇,此情此景,叫梁实秋如何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呢?文章开头梁实秋便说在台北的动物园“那一双骆驼”是为数不多的对它有诱惑的地方之一,但是去看的时候情况却是“它的槛外是冷冷清清的,没有游人围绕”,而那一双骆驼也是被极差的生存环境和不宜的气候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梁实秋为什么要执著的去看着一双无人问津的骆驼呢?唯一的解释就是,梁实秋在骆驼身上看到了自己。 此外骆驼也轻易的激起了梁老的思想情结,对于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来说,落叶归根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人越老便会约发思念自己的故乡,也更容易回想起故乡的人和事。而骆驼正是梁实秋儿时故乡最常见的交通工具。在台北,骆驼就如同和梁实秋一起离乡的伙伴,睹物思人,思乡的情绪也就更加浓烈了。他形容骆驼憔悴的模样的时候写道“嘴张着,下巴垂着,有上气无下气的在喘。水汪汪的两只眼睛好像是眼泪扑簌的盼望着能见亲族一面似的”其实梁老是在写自己,写一个离乡背井老人的思乡情切啊! 经历了逃亡和政治上的失败,梁老觉得自己的前途是黯然的。梁老自比骆驼,而骆驼的前程也是黯然的。在结尾处他说:“尤其是在如今这个世界,大家所喜欢豢养的乃是善伺人意的哈巴狗,像骆驼这样的“任重道远”的家伙,恐怕只好由它一声不响的从这世界舞台上退下去罢!”当骆驼作为交通工具消失在历史舞台上的时候,梁老感觉自己也失去了最后的知音。事实上,《骆驼》正是梁实秋凄凉晚景的一个形象写照。

梁实秋散文集有哪些

散文集 

《雅舍小品》(散文集)1949,台.正中

《北平年景》(怀乡散文)50年代

《实秋自选集》1954,台北胜利书局

《谈徐志摩》(散文)1958,远东

《梁实秋选集》1961,台北新陆出版社

《清华八年》(散文)1962,重光

《秋室杂文》1963,文星

《谈闻一多》(散文)1967,传记文学

《秋室杂忆》(散文)1969,传记文学

《实秋杂文》1970,仙人

《西雅图杂记》(散文)1972,远东

《看云集》(散文)1974,志文

《槐园梦忆》(散文)1974,远东

《梁实秋自选集》 1975,黎明

《梁实秋札记》1978,时报

《白猫王子及其他》(散文)1980,九歌 《雅舍小品》(3、4集)1982一1986,台.正中

《雅舍杂文》 1983,台.正中

《雅舍谈吃》(散文集)1986,九歌

梁实秋的雅舍描写的是作者在台湾当地的豪宅

梁实秋的雅舍描写的是梁实秋在台湾时的居所。

在台湾的住所也命名为雅舍。对梁实秋而言,雅舍既是陋室,也是代表作,更是一种眷念和精神支撑。

《雅舍》是近现代文学家梁实秋于1940年创作的一篇散文。

梁实秋散文集

梁实秋的散文篇篇各呈异彩,令人爱不释手,一切诸如清丽隽永简洁深遽独具风采之类的评语,都不足以对它评头品足,它真正达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界。下面我为你整理了梁实秋散文集精选,希望能帮到你!

梁实秋简介

梁实秋(1903—1987),原籍浙江杭县,生于北京。学名梁治华,字实秋,一度以秋郎、子佳为笔名。著名文学评论家、散文家、翻译家。

1915年秋考入清华学校。1923年毕业后赴美留学,专攻英语和英美文学。在美国哈佛大学研究院学习时受新人文主义者白壁德影响较深。1926年夏回国于南京东南大学任教,先后任暨南大学、青岛大学、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校外文系教授、系主任。1948年移居香港,1949年到台湾,先后任台湾省立师范大学、台湾师范大学、台湾大学教授、台湾编译馆馆长。1987年11月3日因心脏病病逝于台北。

40岁以后着力较多的是散文和翻译。散文代表作《雅舍小品》从1949年起20多年共出4辑。30年代开始翻译莎士比亚作品,持续40载,到1970年完成了全集的翻译,计剧本37册,诗3册。晚年用7年时间完成百万言著作《英国文学史》。

代表作有《雅舍小品》、《雅舍谈吃》、《看云集》、《偏见集》、《秋室杂文》、长篇散文集《槐园梦忆》等。译有《莎士比亚全集》等。主编有《远东英汉大辞典》。

梁实秋散文集精选(1)白猫王子六岁

今年三月三十日是白猫王子六岁生日。要是小孩子,六岁该上学了。有人说猫的年龄,一年相当于人的五年,那么他今年该是三十而立了。

菁清和我,分工合作,把他养得这么大,真不容易。我负责买鱼,不时的从市场背回十斤八斤重的鱼,储在冰柜里;然后是每日煮鱼,要少吃多餐,要每餐温热合度,有时候一汤一鱼,有时候一汤两鱼,鲜鱼之外加罐头鱼;煮鱼之后要除刺,这是遵兽医辜泰堂先生之嘱!小刺若是鲠在猫喉咙里开刀很麻烦。除了鱼之外还要找地方拔些青草给他吃,“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猫儿亦然。菁清负责猫的清洁,包括擦粉洗毛,剪指甲,掏耳朵,最重要的是随时打扫他的粪便,这分工作不轻。六年下来,猫长得肥肥胖胖,大腹便便,走路摇摇晃晃,蹲坐的时候昂然不动,有客见之叹曰:

“简直像是一位董事长!”

猫和人一样,有个性。白猫王子不是属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个类型。他好像有他的尊严。有时候我喊他过来,他看我一眼,等我喊过三数声之后才肯慢慢的踱过来,并不一跃而登膝头,而是卧在我身边伸手可抚摩到的地方。如果再加催促,他也有时移动身体更靠近我。大多时他是不理会我的呼唤的。他卧如弓,坐如钟,自得其乐,旁若无人。至少是和人保持距离。

他也有时自动来就我,那是他饿了。他似乎知道我耳聋,听不见它的“咪噢”叫,就用他的头在我脚上摩擦。接连摩擦之下,我就要给他开饭。如果我睡着了,他会跳上床来拱我三下。猫有吃相,从不吃得杯盘狼藉,总是顺著一边吃去,每餐必定剩下一小撮,过一阵再来吃干净。每日不止三餐,餐后必定举行那有名的“猫儿洗脸”,洗脸未完毕,他不会走开,可是洗完之后他便要呼呼大睡了。这一睡可能四五小时甚至七**个小时,并不一定只是“打个盹儿”(catnap)。我看他睡得那么安详舒适的样子,从不忍心惊动他。吃了睡,睡了吃,这生活岂不太单调?可是我想起王守仁答人问道诗:“饥来吃饭倦来眠,唯此修行玄又玄。说与世人浑不信,偏向身外觅神仙”,猫儿似乎修行得相当到家了。几个人能像猫似的心无牵挂,吃时吃,睡时睡,而无闲事挂心头?

猫对我的需求有限,不过要食有鱼而已。英国十八世纪的约翰孙博士,家里除了供养几位寒士一位盲人之外还有一只他所宠爱的猫,他不时的到街上买牡蛎喂他。看著猫(或其他动物)吃他所爱吃的东西,是一乐也,并不希冀报酬。犬守门,鸡司晨,猫能干什么?捕鼠么?我家里没有鼠。猫有时跳到我的书桌上,在我的稿纸上趴著睡著了,或是蹲在桌灯下面藉著灯泡散发的热气而呼噜呼噜的假寐,这时节我没有误会,我不认为他是有意的来破我寂寥。是他寂寞,要我来陪他,不是看我寞寂而他来陪我。

猫儿寿命有限,老人余日无多。“片时欢乐且相亲。”今逢其六岁生日,不可不纪。

民国七十三年三月三十日

梁实秋散文集精选(2)白猫王子五岁

五年前的一个夜晚,菁清从门外檐下抱进一只小白猫,时蒙雨凄其,春寒尚厉。猫进到屋里,仓皇四顾,我们先飨以一盘牛奶,他舔而食之。我们揩干了他身上的雨水,他便呼呼的倒头大睡。此后他渐渐肥胖起来,菁清又不时把他刷洗得白白净净,戏称之为白猫王子。

他究竟生在哪一天,没人知道,我们姑且以他来我家的那一天定为他的生日(三月三十日),今天他五岁整,普通猫的寿命据说是十五六岁,人的寿命则七十就是古稀之年了,现在大概平均七十。所以猫的'一岁在比例上可折合人的五岁。白猫王子五岁相当于人的二十五岁,正是青春旺盛的时候。

凡是我们所喜欢的对象,我们总会觉得他美。白猫王子并不一定是怎样的美丰姿,可是他眉清目秀,蓝眼睛、红鼻头、须眉修长,而又有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腰臀一部分特别硕大,和头部不成比例,腹部垂腴,走起来摇摇摆摆,有人认为其状不雅,我们不以为嫌。去年七月二十日报载,“二十四日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巴马布耳所举行的一九八一年‘全美迷人小猫竞赛’中,一只名叫邦妮贝尔的小猫得了首奖。可是他虽然顶著后冠,却不见得很高兴。”高兴不是猫,是猫的主人。我们不会教白猫王子参加任何竞赛,他已经有了王子的封号,还急着需要什么皇冠?他就是我们的邦妮贝尔。

刘克庄有一首《诘猫诗》,有句云:

饭有溪鱼眠有毯,

忍教鼠啮案头书?

我们从来没有要求过猫做什么事。他吃的不只是溪鱼,睡的也不只是毛毯,我们的住处没有鼠,他无用武之地,顶多偶然见了蟑螂而惊叫追逐,菁清说这是他对我们的服务。我们吃饭的时候他常蹲在餐桌上,虎视眈眈,但是他不伸爪,顶多走近盘边闻闻。喂他几块鱼虾鸡鸭之类,他浅尝辄止。他从不偷嘴。他吃饱了,抹抹脸就睡,弯着腰睡,趴着睡,仰着睡,有时候爬到我们床上枕着我们的臂腿睡。他有二十六七磅重,压得人腿脚酸麻,我们外出,先把他安顿好,鱼一钵,水一盂,有时候给他盖一床被,或是搭一个篷。等我们回来,门锁一响,他已窜到门口相迎。这样,他便已给了我们很大的满足。

“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猫相当的解语,我们喊他一声“猫咪!”“胖胖!”他就喵的一声。我耳聋,听不见他那细声细气的一声喵,但是我看见他一张嘴,腹部一起落,知道他是回答我们的招呼。他不会说话,但是菁清好像略通猫语,她能辨出猫的几种不同的鸣声。例如:他饿了,他要人给他开门,他要人给他打扫卫生设备,他因寂寞而感到烦躁,都有不同的声音发出来。无论有什么体己话,说给他听,或是被他听见,他能珍藏秘密不泄露出去。不过若是以恶声叱责他,他是有反应的,他不回嘴,他转过身去趴下,作无奈状。

有人不喜欢猫。我的一位朋友远道来访,先打电话来说:“听说府上有猫,请先把他藏起来,我怕猫。”真的,有人一见了猫就会昏倒。有人见了老鼠也会昏倒,何况猫?据民生报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三日一篇文章报导,法国国王亨利三世一见到猫就会昏倒。法国国王查理九世时的大诗人龙沙有这样的诗句:(美文网 www。meiwen。com。cn)

当今世上

谁也没我那么厌恶猫

我厌恶猫的眼睛、脑袋,还有凝视的模样

一看见猫,我掉头就跑

人之好恶本不相同。我不否认猫有一些短处,诸如倔强、自尊、自私、缺乏忠诚等等。不过,猫,和人一样,总不免有一点脾气,一点自私,不必计较了。家里有装潢、有陈设、有家具、有花草,再有一只与虎同科的小动物点缀其间来接受你的爱抚,不是很好么?

菁清对于苦难中小动物的怜悯心是无止境的,同时又觉得白猫王子太孤单,于是去年又抱进来一个小黑猫。这个“黑猫公主”性格不同,活泼善斗、体态轻盈、白须黄眼,像是平剧中的“开口跳”。两只猫在一起就要斗,追逐无已时。不得已我们把黑猫关在笼子里,或是关在一间屋里,实行黑白隔离政策。可是黑猫隔着笼子还要伸出爪子撩惹白猫,白猫也常从门缝去逗黑猫。相见争如不见,无情还似有情。我想有一天我们会逐渐解除这个隔离政策的。

白猫倏已五岁,我们缘分不浅,同时我亦不免兴起春光易老之感。多少诗人词人唤取春留驻,而春不肯留!我们只好“片时欢乐且相亲”,愿我的猫长久享受他的鱼餐锦被,吃饱了就睡,睡足了就吃。

民国七十二年三月三十日

梁实秋散文集精选(3)台北家居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原是调侃白居易名字的戏语。台北米不贵,可是居也不易。三十八年左右来台北定居的人,大概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觉得一生奔走四方,以在台北居住的这一段期间为最长久,而且也最安定。不过台北家居生活,三十多年中,也有不少变化。

我幸运,来到台北三天就借得一栋日式房屋。约有三十多坪,前后都有小小的院子,前院有两窠香蕉,隔着窗子可以窥视累累的香蕉长大,有时还可以静听雨打蕉叶的声音。没有围墙,只有矮矮的栅门,一推就开。室内铺的是榻榻米,其中吸收了水气不少,微有霉味,寄居的蚂蚁当然密度很高。没有纱窗,蚊蚋出入自由,到了晚间没有客人敢赖在我家久留不去。“衡门之下,可以栖迟”。不久,大家的生活逐渐改良了,铁丝纱、尼龙纱铺上了窗栏,很多人都混上了床,藤椅、藤沙发也广泛的出现,榻榻米店铺被淘汰了。

在未装纱窗之前,大白昼我曾眼看着一个穿长衫的人推我栅门而入,他不敲房门,迳自走到窗前伸手拿起窗台上放着的一只闹钟,扬长而去。我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一溜烟的跑了。这不算偷,不算抢,只是不告而取,而且取后未还,好在这种事起初不常有。窃贼不多的原因之一是一般人家里没有多少值得一偷的东西。我有一位朋友一连遭窃数次,都是把他床上铺盖席卷而去,对于一个身无长物的人来说,这也不能不说是损失惨重了。我家后来也蒙梁上君子惠顾过一回,他闯入厨房搬走一只破旧的电锅。我马上买了一只新的,因为要吃饭不可一日无此君。不是我没料到拿去的破锅不足以厌其望,并且会受到师父的辱骂,说不定会再来找补一点什么;而是我大意了,没有把新锅藏起来,果然,第二天夜里,新锅不翼而飞。此后我就坚壁清野,把不愿被人携去的东西妥为收藏。

中等人家不能不雇用人,至少要有人负责炊事。此间乡间少女到城市帮佣,原来很大部分是想藉此摄取经验,以为异日主持中馈的准备,所以主客相待以礼,各如其分。这和雇用三河县老妈子就迥异其趣了。可是这种情况急遽变化,工厂多起来了,商店多起来了,到处都需要女工,人孰无自尊,谁也不甘长久的为人“断苏切脯,筑肉矅芋”。于是供求失调,工资暴涨,而且服务的情形也不易得到雇主的满意。好多人家都抱怨,佣人出去看电影要为她等门;她要交男友,不胜其扰;她要看电视,非看完一切节目不休;她要休假、返乡、借支;她打破碗盏不作声;她敞开水管洗衣服。在另一方面,她也有她的抱怨:主妇碎嘴唠叨,而且服务项目之多恨不得要向王褒的“僮约”看齐,“不得辰出夜入,交关伴偶”。总之,不久缘尽,不欢而散的居多。此今局面不同了。多数人家不用女工,最多只用半工,或以钟点计工。不少妇女回到厨房自主中馈。懒的时候打开冰箱取出陈年膳菜或是罐头冷冻的东西,不必翻食谱,不必起油锅,拼拼凑凑,即可度命。馋的时候,阖家外出,台北餐馆大大小小一千四百余家,平津、宁浙、淮扬、川、湘、粤,任凭选择,牛肉面、自助餐,也行。妙在所费不太多,孩子们皆大欢喜,主妇怡然自得,主男也无须拉长驴脸站在厨房水槽前面洗盘碗。

台北的日式房屋现已难得一见,能拆的几乎早已拆光。一般的人家居住在四楼的公寓或七楼以上的大厦。这种房子实际上就像是鸽窝蜂房。通常前面有个几尺宽的小洋台,上面排列几盆尘灰渍染的花草,恹恹无生气;楼上浇花,楼下落雨,行人淋头。后面也有个更小的洋台,悬有衣裤招展的万国旗。客人来访,一进门也许抬头看见一个倒挂着的“福”字,低头看到一大堆半新不旧的拖鞋——也许要换鞋,也许不要换,也许主人希望你换而口里说不用换,也许你不想换而问主人要不要换,也许你硬是不换而使主人瞪你一眼。客来献茶?没有那么方便的开水,都是利用热水瓶。盖碗好像早已失传,大部分是使用玻璃杯。其实正常的人家,客已渐渐稀少,谁也没有太多的闲暇串门子闲磕牙,有事需要先期电话要约。杜甫诗:“但使残年饱吃饭,只愿无事长相见”,现在不行,无事为什么还要长相见?

“千金买房,万金买邻”话是不错,但是谈何容易?谁也料不到,楼上一家偶尔要午夜跳舞,蓬拆之声盈耳;隔壁一家常打麻将,连战通宵;对门一家养哈巴狗,不分晨夕的吠影吠声,一位新来的住户提出抗议,那狗主人忿然作色说:“你搬来多久?我的狗在此已经吠了两年多。”街坊四邻不断的有人装修房屋,而且要装修得像电视综艺节目的背景,敲敲打打历时经旬不止。最可怕的是楼下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日夜服务,不但叮叮当当响起敲打乐,而且漆髹焊接一概俱全,马达声、喇叭声不绝于耳。还有葬车出殡,一路上有音乐伴奏,不时的燃放爆竹,更不幸的是邻近有人办白事,连夜的唪经放焰口,那就更不得安生了。“大隐隐朝市”,我有一位朋友想“小隐隐陵薮”,搬到乡野,一走了之,但是立刻就有好心的人劝阻他说:“万万不可,乡下无医院,万一心脏病发,来不及送院急救,怕就要中道崩殂!”我的朋友吓得只好客居在红尘万丈的闹市之中。

家居不可无娱乐。卫生麻将大概是一些太太的天下。说它卫生也不无道理,至少上肢运动频数,近似蛙式游泳。只要时间不太长、输赢不大,十圈八圈的通力合作,总比在外面为非作歹、伤风败俗要好得多。公务人员与知识分子也有乐此不疲者。梁任公先生说过“只有打麻将能令我忘却读书,只有读书能令我忘却打麻将。”我们觉得饱学如梁先生者,不妨打打麻将。也许电视是如今最受欢迎的家庭娱乐了,只要具有初高中程度,或略识之无,甚至文盲,都可以欣赏。当然,胃口需要相当强健,否则看了一些狞眉皱眼怪模怪样而自以为有趣的面孔,或是奇装异服不男不女蹦蹦跳跳的人妖,岂不要作呕?年轻的一代,自有他们的天地,郊游、露营、电影院、舞厅、咖啡馆,都是赏心悦目的胜地,家庭有娱乐,对他们而言,恐怕是渐渐的认为不大可能了。

五十多年前,丁西林先生对我说,他理想中的家庭具备五个条件:一是胡涂的老爷,二是能干的太太,三是干净的孩子,四是和气的佣人,五是二十四小时的热水供应。这是他个人的理想,但也并非是笑话。他所谓胡涂,当然是“小事胡涂,大事不胡涂”;所谓能干是指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一手承担;所谓干净是说穿戴整洁不淌鼻涕;所谓和气是吃饱喝足之后所自然流露出来的一股温暖。至于热水供应,则是属于现代设备的问题。如果丁先生现住台北,他会修正他的理想。旧时北平中上之家讲究“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那理想更简单了。台北家居,无所谓天棚,中上人家都有冷气,热带鱼和金鱼缸各有情趣,石榴树不见得不如兰花,家里请先生则近似恶补,养猫养狗更是稀松平常,病了还有猫狗专科医院可以就诊(在外国见到的猫狗美容院此地尚付阙如),胖丫头则丫头制度已不存在,遑论胖与不胖?

说不定胖了还要设法减肥。

台北家居是相当安全的。舞动长刀扁钻杀人越货的事常有所闻,不过独行盗登门抢劫的事是少有的。像某些国家之动辄抢银行、劫火车,则此地之安谧甚为显然。夜不闭户是办不到的,好多人家窗上装了栅栏甘愿尝受铁窗风味,也无非是戒慎预防之意。至于流氓滋事,无地无之,是非之地少去便是。台北究竟是一个住家的好地方。

梁实秋的作品

1、《雅舍小品》是梁实秋的一部散文作品集,篇篇精致,优雅、幽默、有趣,常旁征博引,信手拈来浑然天成,会心一笑中品味社会百态。《雅舍小品》出版时,梁实秋就已不在“雅舍”居住,但“雅舍”二字还是被沿用下去,先后有多部以“雅舍”命名的作品问世,单是《雅舍小品》就先后出过四集,其中的经典代表作还要属初版《雅舍小品》。

《雅舍小品》初版于1949年,收小品散文34篇;续集于1973年出版,收作品32篇;三集于1982年出版,收作品37篇;四集于1986年出版,收作品40篇。四集合订本亦于1986年出版,共收文章143篇。

2、《秋室杂文》是梁实秋先生的杂文,笔调乾净利落,内容隽永有趣。无论是评文论道,记事叙情,都有他的独特格调,读者留下深刻印象。本书是从先生的杂文中,选出最精粹的三十五篇,有的谈往事,有的记人物,有的抒杂感,有的说生活情调,琳琅满目,多彩多姿,可说是梁先生的杂文代表作。

3、《槐园梦忆》收录了女人、男人、孩子、中年、老年、退休、讲价、乞丐吃相、饮酒、吸烟、雅舍、清华八年、忆《新月》、谈话的艺术、升官图、学问与趣味、利用零碎时间、骂人的艺术、“岂有文章惊海内”——答丘彦明女士问、文艺与道德、谈礼、时间即生命、槐园梦忆——悼念故妻程季淑女士等众多文章。

4、《雅舍谈吃》是2015年万卷出版公司出版的图书,作者是梁实秋。

《雅舍谈吃》是梁实秋先生一生在饮食文化方面才华的集中展示。“馋,则着重在食物的质,最需要满足的是品味。馋,基于生理要求,也可以发展成为近于艺术的趣味。”

5、《看云集》为我国著名散文家周作人先生的散文集,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其中包括:水里的东西、案山子、冰雪小品选序、文字的魔力、村里的戏班子等作品。这些作品内容丰富,涉及面广,文笔生动流畅,看似散乱无章却内含精巧绝伦,充分显示了作者对文字的驾驭能力。具有较高的文学性、艺术性及可读性。

书中一篇篇精美的散文会使您回味无穷。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之交,周作人散文无论内容还是写法都酝酿着一个重大转变, “1929年几乎全不把笔”,或许亦与此有关;《看云集》即写于这一转变过程之中,可以说这是一部过渡期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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